傅山中学(淄博高新区傅山集团学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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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朝立国,统治者为强化思想控制,从知识分子的作品中摘取“忤逆”字句,罗织罪名,构成冤狱,以此打压汉族排满情绪,此即“文字狱”。始自顺治,经康熙、雍正,乾隆朝达到顶峰,整个清代260余年,“文字狱”案高达200余起。彼时文人学士身处风口浪尖,著书立说如履薄冰,文字中稍有抱怨与不满,或皇帝及其走狗认定存在影射讥讪朝廷的意思,就有可能身陷囹圄,甚至株连家族。待尘埃落定,公正审视,不难发现除极少确有其因外,绝大多数为捕风捉影断章取义,着实莫名其妙。但即便是在谈虎变色的恐怖环境下,傅山作为气节表率,也从未选择沉默,从行动到思想,始终是勇于抗争的突出代表,虽因此历经磨难而百折不挠。更有一批追随者矢志不渝,于荆棘中从容行事,积极研究传播傅山诗文与思想。从戴廷栻、张亦堪、张耀先到刘贽、苏尔诒,从《霜红龛诗略》《霜红龛集》(张本)到《霜红龛诗钞》,尤其是张耀先所编《霜红龛集》,从初印本、重印本到焚烧刻版,经历了艰难曲折的过程,使傅山大量诗文得以传世。
嘉道后,洋人入侵、社会动荡,于“文字狱”,清廷已是无心无力意兴阑珊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整理传播傅山诗文著述,研究传播傅山学术与思想,渐渐成为三晋文化圈显学,虽然尚未达到大鸣大放大张旗鼓的程度,但首次傅山研讨会的举办,已经完全说明了文化思想界的心态变化。从道光初年一直到咸丰四年,掀起了第一次傅山研究高潮,并收罗编辑刻印出史上最全的《霜红龛集备存》(刘本)。
关于清道光壬午(1822年)首次傅山研讨会,任复兴先生曾有专论,本文着眼于傅山研究的一些新资料,对二百年前傅山学术研讨会概况及其影响再作一些梳理与补充。
一、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召集人及时间地点。
太原府城东北有敦化坊村,清乾隆至嘉道间,居住其间的张姓望族,不仅功名显赫,更有著述留存。
张映宿,字次南,乾隆三十一年(1766年)进士,官河南荥阳、甘肃张掖等县知县,身后有《鹤舫诗钞》存世,记载有敦化坊村事。张映宿长子张廷铸,号愚山,优贡生,官平陆县教谕,保举直隶大名府南乐县知县;次子张廷鉴,字郎甫,号静生,嘉庆六年(1801年)恩科进士,翰林院庶吉士,官内阁中书,养亲不仕;三子张廷铨,字叔衡,号古娱,廪贡生,署大同府、夏县训导。现存敦化坊村隆国寺碑文即三兄弟所为,张廷铸撰文,张廷鉴书丹,张廷铨篆额。张廷鉴著有《中庸遗语》,张廷铨编纂《阳曲县志》。自张映宿起,张家便搬进府城,到张廷鉴、张廷铨兄弟时,一直居住于太原楼儿底。直到太原解放前,张廷鉴兄弟当年的居所依然存在,但不知从何年何时起有一部分改成了梁园春饭店,解放后梁园春饭店又改造成为国营楼儿底饭店,上世纪80年代后期饭店歇业,2002年鼓楼街南北拆除时被拆。
道光二年(1822年)壬午正月十九以后的一年间,张廷鉴、张廷铨兄弟在收集搜罗傅山诗文资料,编抄六卷《傅青主语言拾遗》的基础上,以太原家塾讲学为说辞掩护,在太原楼儿底家宅秘密召集了为期一年的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。
二、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参与人及其背景。
“文字狱”之风渐行渐弱,但在当时并未根除,为稳妥起见,研讨会采取了以家塾讲学为名的特殊方式。研讨会参与人计有五台徐润第、崞县张震、寿阳刘䬠,以及张廷鉴与张廷铨兄弟。
徐润第,《山西献征》“郡丞徐广轩先生事略”记曰:“先生讳润第,字德夫,号广轩。五台人……乾隆戊申乡试中式,乙卯成进士 癸酉子继畬举于乡,庚辰先生入都。继畬会试报罢,先生亦告归。时阳曲张太史廷铨(笔者——应为廷鉴)与弟廷鉴(笔者——应为廷铨)方搜辑傅青主先生遗著,且欲以实学为乡里倡。遂延先生于省垣。一时同志如崞县张学博震,寿阳刘明经䬠,均以搜讨青主遗著为职志,恒就先生相商榷。先生间为引伸识语,率能得青主言外旨。刘先生所刻《霜红龛备存》录先生所论独多……先生卒后,丁未子继畬巡抚福建,汇而刻之为《敦艮斋遗书》十八卷行世。”
张震,光绪《续修崞县志》“卷四·选举志”记载:“张震,号东墅,别号録録生,沛仁子,承家学,博极群书,读尚书、诗、礼、离骚、文选者,皆经手抄。年十八举于乡,为学益力,笺注《葩经》,校雠子史,家藏金石篆文皆手自题跋。晚好黄老书,摹傅公它。授孝义训导,寻告归。”常赞春《荵宧语故》记曰:崞县有张东墅先生震“尝考订霜红龛遗书中用字,寿阳刘雪崖采入《霜红龛备存》中刻之”。
刘䬠,光绪八年(1882年)《寿阳县志》“卷七·选举”录其为咸丰二年(1852年)岁贡,其父刘元一为乾隆庚子科举人,其兄刘霱为嘉庆辛酉拔贡、嘉庆丁卯科举人。“卷八·人物”中这样记载:“刘元一,乾隆庚子举于乡,品学兼优,家居设帐,一时名望多出其门。所著有《帝王世系》《都邑便览》《卧游编》行世。长子霱,嘉庆丙子解元,亦博学,著有《戒淹丧文》行世。次子䬠,号雪崖,岁贡生,慕傅真君山之为人,得其片纸只字,必钩摹而寿诸石。远道购求,虽重价不恤。尝补刊《霜红龛诗集》,附刻徴君子眉诗集。”平定张石州评之为“傅氏之功臣也。”咸丰八年(1858年)六月二十九日卒后,同邑祁寯藻为作《雪崖先生墓表》,榆次王平格为作《雪崖刘先生传》,详列其操行、学识,尤对其刻傅字,辑傅书,给予极高评价。
三、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的具体成果。
壬午研讨会为期一年,主力五人分工明确,或致力于爬疏整理文献,或聚焦于著述笺注文字,或着眼于义理研讨思想,其成果最终充分体现在咸丰四年(1854年)刘䬠《霜红龛集备存》及徐润第《敦艮斋遗书》中。概而括之如下:
其一,拾遗补全。将戴廷栻《霜红龛诗文集》与张耀先《霜红龛集》中未能收录的诗文,经张廷鉴、张廷铨从傅山五世孙傅履巽所抄《傅青主语言拾遗》,张廷铨从傅山七世孙傅龙鳞契捡遗书及手迹,乃至张廷铨与刘䬠再辑之傅山遗文,由刘䬠全部收集补刻于《霜红龛集备存》中,以“补”字相区别。
其二,正本清源。张耀先乾隆十二年(1747年)刻成《霜红龛集》初印本,迫于“文字狱”压力,不得不挖补抽换重印,原版付之一炬。鉴于初印本少之又少,重印本挖改抽换甚多,不仅要补充新搜罗文献,以及重印本抽换的内容,还需对挖改重印本内容还原。对此,在比对新发现傅山手迹的基础上,张震运用音韵训诂方法,音注辨讹,就字书某音某解某貌释之,校真辨讹,还原了重印本中诸多挖改文字的本来面貌。如卷一“五言古”《詠史感兴杂诗三十四首》之三十二首,“唐林言,剑当作箭,用斛律明月事。今考顺庵本,即箭。张刻误书剑也。䬠记”。
其三,笺注诠释。张廷铨与刘䬠多有释注,如卷二十六“杂记”:“后人但令不断书种为乡党善人足矣,此吾终日求之而不得者”句,“古娱曰:先生有手书《小宛》全诗,即是此意,此《小宛》诗之要义也。”由于该书刊印时壬午研讨会间众人皆以作古,刘䬠又以“䬠记”说明于相关篇目之末。如“‘诀’手迹欠真,未详何字,‘怕为’张刻作‘最伤’。䬠记”。张震在此方面也着墨甚多,仍如卷二十六“杂记”:傅山“后人但令不断书种为乡党善人足矣,此吾终日求之而不得者”句,“唐林曰:以徴君为父,寿毛、长房为子孙,犹为是言,况在他人而可不思貽谋燕翼之道耶。此非不愿后人昌盛,但恐昌盛便断书种。看到杨震、袁安、陈寔、柳玭后人,方知此言深可味也。‘买栽池馆恐无地,看到子孙有几家’;‘不见马家宅,今作奉诚园’。犹是炎凉之见。”
其四,评论发微。徐润第对《傅青主语言拾遗》中162条傅山语言加以解读,逐段评注,阐发微言大义。刘䬠录入《霜红龛集备存》者,主要有卷一“五言古”2条,卷十四“杂文”1条评注,卷二十五“杂记”12条,卷二十六“杂记”1条,卷三十四“外编”4条,等等。徐润第评语还部分收录于《敦艮斋遗书》卷之六《杂言》中,该《杂言》识于其壬午十有一月二十六日晋阳馆次间,即设馆太原楼儿底张廷鉴兄弟宅邸间,是徐润第研究傅山思想的成果结晶。在对162条傅山语言加以解读,逐段评注后,又罗列宋儒程颐、明儒陈宪章,乃至孙夏峰、汤文正师徒,颜习斋、李恕谷师徒之学,以为“以上所说,皆不能脱道学习气,皆要嗣孔孟,要闢异端。若夫孔孟异端之两忘,斩尽名根,化尽俗气,四面无倚,独立独行,与天为徒者,吾于傅先生青主见之而已矣。”这里有必要说明的是,张廷鉴于傅山思想的研究与发挥,收录其《中庸遗语》中,尽管书不得传,但张廷鉴于徐润第执弟子之礼,二人亦师亦友,共同研究傅山义理,应有诸多交集,《敦艮斋遗书》卷之七《中庸私解》与卷之十《劄记辛巳壬午癸未》中零星可见。
其五,删削存疑。经过甄别,对诸如传奇《骄其妻妾》《八仙庆寿》《红罗梦》,乃至《穿吃醋》序文等存疑文字,一概删除未录。此一甄别,在笔者新近发见的《傅眉杂录》中得到印证,但其时也存在偏颇,不仅删除了上述传奇类文字等所谓“语少含蓄者”,而应归入“杂文”《礼解》的篇目《儒有满师藩者》,应归入“杂著”《家训》的篇目《从姊七房兄从先之姊》等,也遭遇删除,甚至在校录文字上也有诸多疏漏,如将《不为大常住勖哉之碑》后记“二十里而为古绵上,薄有川面,为宋绵上县也。有道观,有介子推庙,有北宋碑,碑有王安国名”中之“王安国”误录为“王安石”,一字之差,以致讹传至今。尽管白璧微瑕,却也留下了遗憾。
四、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对于后世傅学研究的影响。
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顺势而呼其声自远,直接推动清末民国傅学研究再掀高潮,国内一批学者由此聚焦傅山。清末山西巡抚丁宝铨召请其时著名学者罗振玉、缪荃孙、罗襄等,编辑刊刻《霜红龛集》(丁本)。序文中将傅山与孙夏峰、胡石庄、黄利州、陆桴亭、顾亭林、李士室、王船山等并列为“后学的津梁,蹑汉企宋,究尾穷源,性情出处虽殊,而学必实用,动为世法,率八人而如一也。”梁启超在其《清代学术概论》中将傅山与顾炎武、黄宗羲、王夫之、李颙、颜元列为清初六大师,称其学“大河以北莫能及者”。
就晋省而言,在壬午首次傅山研讨会成就的基础上,古陶王晋荣等积极搜罗整理收集傅山诗文著述,打破行世《霜红龛集》体例,历时数年,横跨清末民初,自费刊刻《王刊傅青主集》《王注傅青主集》(王本)等,且自作按语,从其《重刻霜红龛诗序》《重刻霜红龛诗跋》《重刻霜红龛文序》《霜红龛文凡例七则》《霜红龛文补遗小引》《蔷庐杂著小引》《蔷庐别集小引》《新刻咳唾珠玉序》《新刻咳唾珠玉凡例八则》《咳唾珠玉跋》《霜红龛笔记引》等序跋文章中,即可见其分类研究之端倪。《霜红龛笔记》补遗中所录11条傅山语言,为刘䬠所未见,由常赞春得自贾人,登载于上海《国粹学报》,甚为珍贵。这一波研究高潮一直持续未断,民国六年(1917年)傅公祠在西缉虎营落成,阳曲县高等小学堂、晋新书社、山西书局分别刊印刘本《霜红龛集备存》与丁本《霜红龛集》。同时还集中于民国二十五年(1936年)前后铅印傅山《西汉书姓名韵》《东汉书姓名韵》《评注金刚经》,影印傅山《傅青主先生小楷千字文真迹》《傅青主先生小楷金刚经真迹》《傅青主书楷篆二体莲花经》《傅青主先生小楷曾子问》《傅青主先生小楷佩觿集》《霜红龛集墨宝》一、二集等,凝聚了常赞春、赵戴文、孙奂仑、赵蹈仁、赵昌燮、崔廷献、朴斋、沧海粟、张炜、姜思嘉等一大批学者,形成一批珍贵的研究成果,收编于1991年出版的《傅山全书》中。
二百年前的一次研讨会,完成了建立研究体系和吸引更多学者参与两大时代任务,傅山研究从此越来越深刻,越来越广袤,并由傅山而傅学,逐步超越历史与地域,成为全民族乃至世界的重要课题。
□郝岳才